Tessa

你必坚固,无所畏惧

柏林少女

盛夏清晨,夜色已经大致退去,天色一片大亮。

路边停着几辆旅游大巴,一大群人围在车下,吵吵闹闹,旁边有一个孩子哭个不停,他妈妈在旁边教训他。

桂秋倚着路灯打盹,空气中飘着汽车尾气的味道,她从小晕车严重,不自觉打了个哆嗦,勉强睁开眼看看周围。

顾黎站在路口在跟几个人说话,转头看见桂秋,跟那几个人摆摆手便朝她走过来。

“不是说自己天天早起练口语吗,怎么困成这样?”顾黎抬手理顺桂秋的头发。

“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,嘶——,疼。”桂秋早起只记得洗脸刷牙这件事,头发乱糟糟地根本没梳,现在有几缕打成结,顾黎给她顺头发,难免扯到。

桂秋低头一点点解开缠在一起的头发,语气有些不耐烦,“我指的早起是早上七点,不是凌晨四点,好吗。”

顾黎知道她起床气严重,倒也不在意,“好了,带你去见见我朋友,我们今天和他们一起玩。”

 “他们是我辅导班的朋友,这是桂秋。”顾黎的手揽到了她腰上。

就在一瞬间,桂秋清楚地感受到旁边那个女生的敌意,她刚刚已经醒了大半,这下彻底清醒了。

原来如此。

桂秋不着痕迹地躲开顾黎的手,“不用介绍了,我跟他们比你熟。”

“啊?”顾黎有些诧异。

“我们是高中同学。”那个女生上来,挽住桂秋的胳膊,是唐温如。

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,桂秋比她高半头,不得不低头看她,眼影、眼线、睫毛,还有精心修饰的唇妆,完美自然的妆容,只是额角爆了一颗痘,涂了那么厚的BB霜依然可以看到。

同学三年,桂秋跟唐温如气场不和,不算要好,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只能勉强应付,她感觉脸上的假笑快粘不住了,气氛尴尬地要死。

“时间差不多了,请各位游客先上车。”不远处,那个小个子女导游站在大巴车门边,扯着嗓子喊。

桂秋瞬间被解脱出来,拉着旁边何一丹往车上走。

车上气味有些难闻,桂秋抬手捂住鼻子,低着头找座位。

“什么情况?”何一丹一坐下来便揪着她问。

太阳已经升起来了,透过车窗照进来有些刺眼。

“不是,这什么情况啊,你怎么认识顾黎,你们俩什么关系啊?”

何一丹还在絮絮叨叨地念,桂秋不理她,转身把车帘放下来。

“给,晕车药。”顾黎站在座位旁边,越过何一丹把药递给桂秋,看着她倒出药,又拧开矿泉水递给她。

“不舒服就叫我。”顾黎看她闭上眼要睡觉的架势,有些无奈,“桂秋。”

“不会是男朋友吧?”何一丹紧紧盯着顾黎走远,转头问桂秋,眼睛里闪着贼光。

桂秋刚想否认,抬头瞥见唐温如朝她们走过来,紧张地看着桂秋。

唐温如的表情像一根针,一下子戳破了气鼓鼓的桂秋,忽然觉得现在的场景是如此滑稽可笑,她们都被情感蛊惑,牵着鼻子走了。

桂秋被顾黎拉着做了这么多年挡箭牌,深深懂得保底的筹码便是不要入戏太深,及早脱身,免得深陷其中,沦为笑柄。

只有事不关己,才能高高挂起,全身而退。

即使做不到,也要装作做到。

桂秋低头笑笑,有时候她通透的自己都害怕。

桂秋从包里拿出曲奇饼干,塞到何一丹嘴里。

“他不是我男朋友。”

“那你们。”何一丹嘴里塞着东西,讲话含糊不清。

“只是朋友而已,无比单纯。”

何一丹欲言又止,却也不再说什么,她和桂秋一直是前后桌,关系很好,知道这个话题已经触碰禁忌,随即转了方向。

“哎,你这一年干嘛呢,也不发动态,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。”

“你知道我不喜欢发那种东西吗,而且你也没要联系我啊。”桂秋把饼干递给她,在包里翻耳机。

“你不吃吗?”

“不行,我晕车,什么都不敢吃。”

耳机被挤到书包最里面,掏出来的时候线都缠到了一起,桂秋一边解线一边跟何一丹乱扯。

“对了,跟你说件事。”

“嗯,说。”

“我脱单了。”

“奥,”三秒之后,桂秋回过神来,“啊——”

何一丹赶紧捂住她的嘴,“别叫。”

坐在旁边的萧朔和乔笙铭看着她俩笑,“她每天秀恩爱撒狗粮的说说你竟然没看到。”

“可以啊,谁这么英勇,竟然把你给收了。”桂秋盯着何一丹一脸戏谑。

“你够了啊。”


车里空调制冷有问题,密闭的车厢加上空气不流通,虽然吃了晕车药,桂秋还是有些不舒服。

因为目的地不同,车上的人已经下了一大半,桂秋睡得迷迷糊糊,走到前面找了个空位便趴了下去,模糊中有人把她扶了起来,她挣扎地想挣开眼看看,然后就闻到了一抹淡淡的香味。

是柏林少女的味道,桂秋很长一段时间都痴迷于那款香水,以至于顾黎的衣服上也总蹭着那股淡淡的香气。

胃里翻江倒海,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,便抱着那个人的胳膊睡了过去。


到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,盛夏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撩人,桂秋抬手挡在额头上找顾黎,她穿着漏肩的吊带衫,草帽和太阳镜都在他的包里。

顾黎单肩背着包正站在阳光下伸懒腰,然后抬手揉了揉他左肩的位置,阳光肆意任性地洒下来,他穿着白色的薄针织衫,袖子随意地推到手臂上,格外的干净清朗。

顾黎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,俊秀帅朗,一双桃花眼更是撩人,桂秋从小看到大,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盯着他犯花痴,光线被彩色的玻璃幕墙打散,落在桂秋眼睛里,竟要打出一片水花。

“桂秋,桂秋。”何一丹边走边朝她喊,近了桂秋才发现她身边跟着一个男孩子。

“这是我男朋友,许深。”何一丹脸红红的,有些害羞,转头看着那个男孩,“这是我很好的朋友,桂秋。”

那个男孩也就跟桂秋差不多高,很平凡的一张脸,皮肤有些黑。

桂秋朝他笑笑,“你好。”

何一丹趴到桂秋肩膀上,指着前面她不认识的一个男生,“呐,那是方然的男朋友。”

桂秋笑了,“欺负我这个单身狗是不是,都是一对一对的,连萧朔和乔笙铭那对好基友都是一对。”

“啊。”桂秋话还没说完,就感觉脑袋上投下一片阴影,随即一个东西就压了下来,桂秋转身,顾黎正站在她身后,手压在盖着草帽的脑袋上。

“这是?”顾黎看着何一丹的男朋友,有些奇怪。

“这是她男朋友。”

“你好。”顾黎点头笑笑,算是打招呼,另一边抬手将桂秋散在肩上的头发拢在一起,头发撩起来,原本铺满头发的后颈竟有片刻凉意。

桂秋反手把腕上的皮筋递给顾黎,撞上何一丹戏谑的眼神,桂秋瞅了回去,不再理她。


进园之后,桂秋便后悔了,谁他妈能告诉她为什么放眼望去全是过山车。

他们在一个蓝色的过山车前排队,站在队伍的后面,刚刚放进一群人,几点钟之后,桂秋看着过山车爬上最高点,随即一波波尖叫在耳边响起,她感觉手心发凉。

“怕了。”顾黎就站在她身边,越过她撑着旁边的护栏。

“才没有。”

顾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,随即挑眉嘴角上扬。

“哎。”桂秋努努嘴,戳了他几下,她最讨厌顾黎一副我明白我懂得自以为是的表情。

“对了,你骗我,我还没找你算账呢。”

“我骗你什么了。”顾黎伸手将桂秋贴在额头的碎发捋顺。

“昨天谁告诉我两个小时就到了,啊。”桂秋歪着头看他,“我们从六点坐上车,现在都十点了,足足开了五个小时,顾黎,你是不是想要了我的命。”

“不是给你吃晕车药了吗,再说了,晕车就要多锻炼。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叮——”工作人员把栏杆推开,轮到他们了。

桂秋深吸了一口气,“行了,走吧。”顾黎牵起她的手便往里走。

“桂秋,我们坐第一排,怎么样。”顾黎低下头贼兮兮地看着她。

“不要,绝对不行。”

“好吧。”顾黎装作惋惜地挑了挑眉,在中间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。

挑个屁啊,早晚有一天把你眉毛全拔光,桂秋盯着顾黎的背影恨恨地想。

“温如,要不你跟我一起吧。”桂秋抬头,他们有九个人,唐温如落了单。

桂秋看向顾黎,他正在摆弄安全带,全无反应,桂秋学顾黎挑了一下眉毛,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。

追求的过程难免尴尬横出,既然放低了姿态,就不要指望别人脑子进水,手下留情。

更何况碰上顾黎这样的,实战经验丰富,拒绝起来更是手起刀落,毫不留情。

桂秋叹了口气,下一秒脑袋便被弹了一下,“想什么呢,系安全带啊。”

“奥。”


过山车慢慢地爬到最高点,桂秋一脸紧张地看着前方,转头顾黎笑得不怀好意。

“你笑个——啊——”最后那个字还没蹦出来,过山车就冲了下去,速度快的惊人,最刺激的时候,桂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歪了过去,风从耳边呼啸而过,紧张兴奋到无法呼吸。

结束的时候,桂秋还意犹未尽,心脏砰砰地跳着,顾黎帮她解下安全带,抬手揉上她的头发。

“没事吧。”

“好爽。”桂秋的眼睛都在发光。

顾黎去拿他们存放的东西,桂秋站在路口的地方静静地看戏。

何一丹煞有介事地捂着胸口,眼神可怜兮兮的,他男朋友站在一旁一脸紧张,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,瓶盖已经开好了。

“笑什么呢。”顾黎把手机递给她,顺着她的方向看去。“你那个女同学吗,女生一到了男生面前就不自觉地变得娇滴滴的,这是先天反应。”

“不过你好像是个特例。”

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?”桂秋没有理会他的玩笑,顾黎明显有些挫败。

“想什么。”

“断头女王里有句话,关于心灵,有这样一条永恒的定律:巨大的激情之前,几乎总是先要有一场小的激情作为它的前奏。”桂秋看着走在前面的何一丹,“她高中的时候喜欢邻班的一个男生,我当时还傻逼地以为她这辈子都情深不渝了呢,还好,看来上一次暗恋只不过是用来练手的。”

“不过她眼光好像没什么进步。”

顾黎听到最后一句,笑了,“那陪你练手的那个人是谁啊。”

桂秋抬头,直直地对上顾黎的眼睛,每次这样的对视,落荒而逃的总是桂秋,但她今天想从顾黎的眼睛里找一点东西,好奇、渴望,甚至一点点吃醋的懊恼。

可她什么都看不懂,就像这么多年她一直猜不透顾黎的心,这一次她同样不清楚那个眼神里蕴藏着怎样的情绪。

桂秋垂下眼睛,长长的睫毛盖下来,所有奔到嘴边的情绪慢慢回流到心里。

小时候她有一次跟表姐站在一个两米高的台子上,表姐站在台子边看着下边,不停地怂恿她,她往前走了几步便放弃了,她害怕,害怕摔下去,长大的她依然害怕,她努力藏起自己的喜欢,坚持在她与顾黎之间画一条线,她没有勇气走过那条线,大大方方地告诉他,我喜欢你。

她只能懦弱地等在线的另一边,等顾黎的告白,亦或等自己希望耗尽,不再坚持。

“过去了再问还有什么意义吗?”

“是谁。”顾黎固执地问。

“顾黎,过去的东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。”桂秋的眼睛早已恢复一片清明。

我们后来玩跳楼机、海盗船,去鬼屋,顾黎没有在纠结于那个问题,没有得到答案的是他,现在兴致缺缺的确实桂秋。

    人总是口是心非,却又总是希望对方察觉。


跑了一上午,天气又热,桂秋什么都吃不进去,托着腮看着对面的两对情侣攀比虐狗。

顾黎去买冰激凌,唐温如也跟着去了。

手机还有不到5%的电,桂秋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出去。

广场中央围了很多人,有乐队在唱歌,主唱是个金发碧眼的美女。

旋律想起来的时候,桂秋有些哭笑不得,她现在本就摇摆不定,竟然还在机缘巧合下听这首歌。

“他们唱什么呢。”何一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。

“不跟你的小男朋友腻歪了。”

“小男朋友哪有你重要。”何一丹整个人都趴在桂秋身上。

“放开我,热死了。”

“这是什么歌啊?”

“almost lover,无缘的爱人。”桂秋苦笑地看着何一丹,挤出人群,走到湖边的石栏旁。

桂秋的脸微微发红,额前的碎发有些汗湿,凌乱地贴在那。

“为什么湖边也一点风都没有。”何一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错觉,桂秋说这句话的时候,脸上不是不耐烦,而是有些颓丧,甚至绝望,仿佛在说,为什么一点希望都没有。

“桂秋,你还好吧。”何一丹看着她把头发散下来,然后耐心地扎高,还顺便绑了个丸子头。

“没事啊,怎么了。”

“桂秋,”何一丹顿了顿,下定决心般,“顾黎和唐温如什么关系都没有,只不过是唐温如单相思罢了。”

桂秋看着何一丹,眨了眨眼睛,“我知道,我今天就是来做挡箭牌的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——”

“我跟顾黎之间从来都不是因为其他人。”

燥热的空气,太阳直勾勾地扑到湖面上,一丝风的踪影都没有。

“我看的出来,顾黎是喜欢你的。”何一丹的手扶上桂秋的肩膀。

“是吗”桂秋转头,“他们都这么说,我们身边的朋友,他的好哥们,所有人都说,我们俩青梅竹马,两情相悦,还抻个什么劲。”

“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。”

“桂秋。”

“一丹,你知道吗,我很喜欢这样耀眼的阳光。”

“为什么。”何一丹忽然觉得很难过。

桂秋转过身来,正对着她,何一丹身后是一大片一大片刺眼的阳光。

桂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,泪水却从眼角滑落。

何一丹转身,顾黎正朝她们走过来。

顾黎走到桂秋面前,拿出纸巾,轻轻地给她擦脸,“怎么哭了。”

桂秋站在他的影子里,“因为阳光太刺眼了。”


桂秋被顾黎拉走的时候,那首歌唱到尾声,刚刚好。

Goodbye , my almost lover

Goodbye , my hopeless dream

我的眼泪从来都不是因你而起,只是阳光太刺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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